2018年3月3日 星期六

[創作] 一步之遙 46

作者: whoiam (胡愛晏) 看板: novel
標題: [創作] 一步之遙 46
時間: Sat Mar 3 16:27:29 2018
https://pilikang.blogspot.tw/2018/03/46.html

先生心想大概也沒有人注意吧!他緩緩寫下最後之信。

「我厭倦了市面上那些教人如何體貼與照顧身心失調的書了,彷彿所謂的精神官能症就能
取得免死金牌,無限制地『以我是病人哩!你怎可以這樣對我?』來逃避責任。奇怪的是
,一個愈是自私自利的人反而不會得重鬱症,因為她非常在乎讓自已高興,不會讓自已委
屈。事實上,事事替他人著想,溫柔體貼(還被嫌不夠)、無條件包容(這句話被成最大的
海樓石讓所有超能力失效)、積極傾聽(那誰來傾聽家屬的心聲?)、同理心關懷(專業助
人都都不一定做到了何況身邊的人只是凡人?)的這些人反而才更容與抑鬱才對,不是嗎
?以他人感受為優先,變相的好像家人的病沒有好是自已的責任一樣?」

「是嗎?醫生都不敢保證了,何況是你?這樣責任太大了。」張老師以電話回答。
「我好累。」先生心想。

他小心翼翼地避免關鍵字,張老師說好像知道很多專業術語,但落實到生活又是另一回
事。他懂得,他懂的如何避開直接說出禁忌字,以免被列為黑名單。他太擅於用正面光
明的話語來找尋事件的積極意義,以至於,他陷入低潮更久。因為這是一種取巧的方式
,那就像一個昏睡整天的睡美人,你叫她打開窗簾,她更抗拒一樣。你強迫她要曬太陽
,不論威脅利誘,她就是不為所動。

甚至,她更恨你了,說你在逼他。

而你也只是無奈,不是用生病可以當藉口不去還債務,難道今天是當先生的欠賭債,做
妻子的就要下班後打工,去夜市擺攤來兼差幫他還嗎?我們為什麼在歌功頌德那些任勞
任怨?好像貞節牌坊式的,過來人以「啊!我以前幫先生還更多債,數度破產,還不是
走過來了」打得你張不開嘴,無力反單。那是她的故事,不是你的呀!憑什麼就要自慚
形穢?沒有飯吃,撐不下去,希望另一半振作起來,錯了嗎?怎搞的還用「我以前日據
時代更苦,我還幫弟妹繳學費,餐餐吃饅頭渡日」之類的來堵你的嘴?

「現在是怎樣?連抱怨都不行?趕快感恩天地就對了!」先生心想。

他不是不知道那些方法、那些技巧,溫柔鼓勵這四個字更讓人厭煩。心理師說的話讓他
壓力更大了,都說要不斷鼓勵、不斷鼓勵,卻變得讓另一半覺得他在逼她去諮商,但問
題是當事人不想好起來,他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你永遠不能強壓一朵花喝水!「用陽
光灼傷它」不能!

「我還能怎麼辦?我也很絕望呀!」好像是出自《東京愛情故事》,先生想了想,為什
麼從來沒有人懷疑過事實上身份證上的配偶並不存在,會講話是他的幻覺,跟本不存在
這樣一個人。每天躺在床上,通宵不睡,手機變成她的伴侶。卻被某群組的自以為好心
地質問:「你有沒有徹底了解她?問她為什麼?」或是臉書上熱心網友建議甲技法、乙技
巧、丙技術,有沒有試過巴賽隆斯讀書會呀!零零七極限呀!「沒有走進當事人的心底
,那些方法終將無效,因為你只是急著給他答案而已!」先生恍然大悟,他也這樣對待
著太太。

只是,面對經濟壓力,已撐了快一年,快到山窮水盡的他,實在不得不急。急沒有用,
但他明白,等待也沒辦法,因為他已經等很久了,他真的很有耐心了。不要再志工問他
說他有沒有好好了解憂鬱症患者,他們不是自願的。「那我呢?我就該死嗎?講這什麼
話?那我呢?我呢?」他大發脾氣掛上電話。他突然有個偏激的想法,是不是真的該走
到盡頭,才會激發另一個人徹底走出家門?去找工作?去為她自已婚前欠下的卡債負責
?真的要絕處逢生嗎?真的不得不谷底反彈嗎?是不是,他的人生,只能到這邊了?

想來想去,都沒有辦法了。他是怕痛的,他是脆弱的,他羨慕那些前輩與勇士,他們有
勇氣附諸行動。相比之下,他連自私、暴力、衝動地脫離架構一都辦不到。他太弱小了
,終其一生,他一直在等待、在渴望,有一個人,那怕一個人,最後一個也好。能試圖
貼近他,理解他。他原本以閃電之下的火花是靈魂伴侶,沒想他一切都是他的誤解,他
哭喊著希望她能與他站在同一邊,而不是反過來與外人指責他做的不對、不夠好、不夠
貼心。有什麼話不能私下在講嗎?回家在說嗎?當年那麼多年服務業為什麼對別人就可
以體貼溫柔,對自已人就可以不用?或許,職業與真實自已的不同,她不用扮演二十四
小時的客服沒錯,可是他內心深處多希望,他的家人可以肯定他、認同他、支持他,就
算不能為他說話,那怕只是默默地守護他也好。不用在事件現場先糾結是非對錯,這樣
只會讓他覺得連她都站在跟對方同一邊,他更感到無助了。他到底算什麼?只是一個付
錢結帳的工具嗎?還被嫌棄「才賺二三萬,還去做?」、「這麼少?」、「我以前的薪
水都比你多」、「我以前交往的對象都會幫我」、「你是提款機?拜託!你有嗎?」,
他更加憂鬱了,就像她口中所謂「幫了她很多忙的好友」對他講的「你到底是有多窮呀
!」、「沒飯吃是不會去麥當勞打工嗎?還有薯條可以吃呀!」的冷嘲熱諷,為什麼這
個世界是做的人做更多,不能休息?病人有豁免權,那他們也可以做一些簡單工作呀!
獄中的犯人不是也有手工業嗎?怎會全丟給他人?一百比零,一百很累,五十比五十,
不是事半功倍嗎?那怕從零到五十太難,那至少十、二十、三十,三十也好不是嗎?


或許,真正生病的是先生才對。太太只是他創造出來的實相,就像某個「看書、聽演講
」學派常強調的「這都是你呀!你創造的實相呀!是你哦!」太太沒病,有病的是先生
,真正病重的是先生。先生長年喪失求生意志,內人只是催化劑,外子是映射。內外同
步,表裡一體,斷然停藥、斷掉心靈對話的從來就不是別人。永遠不是去以「治療他人
」為目標,是自已。沒救的自已,怕死又不知該如何有活力地活下去的不是別人,正是
自已。該拯救的從非地獄。是「關」「因」者,觀察者、創造者、體驗者三位一體,他
才是惡魔,是判官,是加害者與受同者的同步串聯,是心因外果的無縫連接。

他明知此生沒有面對的問題,會在來生面對。可是他實在好累、好無力,對!再也沒有人
可以嫌他不夠好、不夠努力,或沾沾自喜般問他有沒有做東、有沒有歸西、有沒有落南
、有沒有漂北了。「生而為人,我真的很抱歉」。先生含淚寫下宣言:「我不是個好哥哥
、不是個好兒子、不是個好先生」對不起,對不起,大半輩子,都在找一個人,那怕只是
吉光片羽,驚鴻一瞥也好,能看著他對他說「我了解,我懂」。就算是騙他也好(或許,
他已承接了),一次也好,造物主呀!那怕一生只有一次也好,不要再說什麼你敲門,門
就開;你要的,我都會給你。諸如此類的廢話了。一次就好,有個人看著他,不批判、不
分析、不給他自已落落長失焦般的故事分享、不像球隊教練指導般給建議「有沒有做黑
、做白、做光、做暗? 」就只是,僅僅只是對他說:「沒關係,你盡力了。」


二十幾年前,還在國小時,他在大隊接力賽後對老師講:「我已經盡力了。」沒人相信,
沒人鼓勵,沒人安慰。也許,連他都感到虛虛的。他找了一輩子,都在找一個人,可以
這樣對他說。可惜,那怕是枕邊人也辦不到。此時此刻,同床異夢,他嚇醒了過來,夢
見被嘲諷、被欺凌、被玩弄,而他還要故作堅強、強裝鎮定。事實上被修理的很慘。事
後花大錢找了一次又一次的心靈陪談。

他只是想,有個人,在這生與彼的關鍵時刻,滅絕希望與否的一線之際,對他說,那怕
一次也好。對他說:「沒關係,你已經很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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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akespeare:目眩時更要旋轉,自己痛不欲生的悲傷,以別人的悲傷,就能夠治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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